在纽约你要是什么年节都过，就甭干别的了。民族太多，除了自己民族祖传的项目，有时看到兄弟民族的年节有意思，也想凑份子。
今年中秋节头三天，正上着班来电话，一位报出犹太裔姓名的人士问到哪儿能买到既正宗又便宜的月饼。我说你谁呀，对方说咱们在谁谁家聚会时见过你忘了。我是忘了，这位不是附庸风雅，况且中国年节也说不上出奇地雅，一般都在吃上落实。其实中秋节已经不俗，过去讲究天黑以后坐露天地儿吃零食。年迈领养中国女婴的美国人，多数是犹太人。不管是不是犹太人，这些父母并不想让这些原来可怜现在幸福的孩子们全盘西化，要让他们了解中国文化不忘本。他们有这种心思，加上我们这些在中国度过了半辈子的人把关，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在美国至少在像纽约这样的国际大都会不至走偏，发扬光大，家乡父老可以放心。要月饼又不能太贵，勤俭持家的美德也将继承下来。不管吃什么东西，都要先让大人咬一口不许独吞，啊呜，好，你吃吧。逢年过节不单是吃喝玩乐，也得受教育。
每年一度的节日季从过感恩节到新年这一段，高潮当然是圣诞节。每年一到十一月下旬，走到商店里就满耳朵灌满了几十年几百年的那些曲调和装饰，听多了看多了我们就变得比较迟钝，除了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这一点。我们体会到节日季，是发现楼下街拐角儿有人又在便道上支起货架卖圣诞树。一过感恩节或早或迟误差不超过两三天。一对兄妹就在那里开张，白天坐在马扎上招待顾客，晚上就睡在一辆面包车里，轮流值班。年复一年，眼见他们原来少年一样的脸上渐渐染上风霜起了皱纹。我们平常不爱对着镜子看自己不好意思，但一到冬天看见这哥儿俩，便想到自己大概也一直在渐变，不管你有没有童心，面目总是不同了。
每年感恩节当天上午，梅西百货公司都要砸大钱搞卡通人物大游行，大人孩子挤满百老汇大道西侧，直到34街，几十万上百万人乐此不疲，已经是纽约的传统保留节日。因为队伍中主角是庞大的充气卡通角色，看这种节目小孩比带他们来的家长要内行会看门道。今年又请回了米老鼠，让已然做家长的见到了熟人，米老鼠属于成年人回忆童年时光的凭借。压轴的是圣诞老人，他一过，节日季正式开幕，转天早晨七点人们就开始往各大商店里挤，去瞎拼———这是由港台内销的不规范外来词，老一代不懂。
顾客盈门，各大商号不光拼销售额，在节日橱窗设计上也有一拼，推出特别的设计，弄得好，人们口头传诵推荐，比在电视报纸上做广告都厉害。这些特殊的橱窗设计，是用最通俗的手段，反映过去一年里大众流行文化的时尚，人们在某一时刻的心气儿，甚至能领导纯艺术领域的新潮流。当年在约翰斯、劳生伯年轻无名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他们都干过这种活儿。这是纯商业玩意儿，在商品流通全过程中也不过属于末梢儿，一般人认为是雕虫小技，但他们可以一边赚些零花钱一边又不受限制地瞎鼓捣，碰巧了就踩上节拍进了波普艺术的正路。
橱窗不仅跟艺术有关，与股市变化、气候、失业率和过去几个月发生的新闻大事也有关系。从今年年初到现在，股市一直不稳，虽然大起大落不多，但老让人心里有一种坐电梯下楼或者打滑梯的心理预感，肚子里边坠得慌。在这种时候，橱窗设计也无形中偏于保守，暗示未来变化不大，该买什么还是买什么吧。自从1992年下过场路远的职业人可以在家歇着不上班的大雪之后，一直无大雪温度又偏高，老是暖冬。在这种时候，橱窗设计多造些雪景，颜色和光线突出一下冷调子便不算过分，估计会讨人喜欢，总得有个过圣诞节的样儿嘛，否则就成了佛罗里达穿裤衩背心往家扛圣诞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不管过去几个月发生过什么事，就差几票拿不定主意总统归谁这类事，做橱窗设计和饱眼福的看客全漠不关心，爱谁谁。对这种态度的鉴定，可以在机制成熟生活稳定，不关心国家大事无忧患意识，缺家教胸无大志，歌舞升平醉生梦死中任选一项。
节日季的橱窗特刊，同时也像好莱坞电影，先要想好观众对象。虽然橱窗里不会出现暴力凶杀或者色情场面，但是老少咸宜和只适合成年人的也有分别，当然这跟商店里边卖什么是一致的。梅西、布鲁明岱尔，洛德泰勒这些大百货公司永远保持老少咸宜的面貌，每年单为构思一个独特的主题很费心思，效果当然没有保证。梅西公司今年在34街上那一溜小橱窗选择老掉牙的电影《34街奇迹》，这是1947年的黑白片，喜剧、温馨、浪漫、学雷锋，总之，是过年片，如果在眼下出口就会被划归贺岁片。当年中国人进口之后，片名叫《心地善良》，可以想象它是主旋律。在梅西公司橱窗里搭建片中几个经典场景，在玻璃右上角有超薄电视，持续不断地放映。等于给没看过片子不知道情节的的人补课。片子虽然已经诞生了半个多世纪，但是保护复原的功夫做得很到家，一点划痕没有，声音也不哆嗦，看上去挺新。严格地说，去年这个时候算世纪末，但是人们往前走的时候有些犹豫不决，常往回张望。在大众传媒之中，这部老电影能让在这一街上呆了近百年的梅西公司感到自豪，那也是它的一段辉煌历史。
第五大道东西的价位比较靠上，橱窗设计的资产阶级味儿更浓，里边布娃娃的衣饰和设计的机械动作，一举一动全然不似那些有事没事都爱穿牛仔裤的主儿。
比较顺眼的橱窗设计，要不简洁得没有一丝杂毛，要不就干脆热闹得让眼花缭乱东西堆得恨不能从橱窗那一米多宽的空间涌出来，不多不少在在两可之间最难出效果。橱窗的进深都差不多，面宽却各样都有。第五大道57街的华纳兄弟公司连锁店的橱窗宽度不到两米，今年趁热乎劲儿搞的是哈里波特。过马路往北走一个路口，对着广场旅馆的伯根道夫古德曼橱窗今年是全白，起名叫梦白，细节丰富光影生动。
感恩节那个长周末转了一圈儿，各处一比较，最有特点是麦迪逊大道61街的巴尼思纽约的橱窗。从20世纪40年代到80年代，每一个十年占一间，用装饰图案、家俱和服装反映当时的流行形象。这不算什么，抢眼的是有十名时装技术学院的女学生在里面站成一排。从早晨开门到晚上关门，在里面值班表演。同时发选票，让观众评选最佳表演者，赢者下学期免两千元学费。这一手，在今年节日季橱窗里最有特点。人，说归齐对什么最有兴趣？还是人。我们在街上走路的时候，常见到有人牵着狗散步换空气消食儿，而狗对人并不真有兴趣，见到同类也就是别的主人的狗，隔着马路就拼命打招呼问好。这让我们认识到，最好的橱窗是带活人的橱窗，尽管这种触类旁通的认识可能让人听着有点儿别扭。
说过的几处橱窗都规模不大，要论大型一点儿的得论洛克菲勒中心的圣诞树，直径十几米高度接近30米。那天晚上举行点灯仪式，据说挂了三万支灯泡。因为没有加班，我们想走过去瞧瞧热闹，没承想还差三个路口就过不去了，横街上车辆禁行，凑趣的人在马路当间儿走，警察无数。一看这阵式，心里纳闷，这要再挤到广场中心地带，还不得早晨天亮才赶到，得在寒风中吹着足足站上十个钟头，这帮人怎么都没事干呢？孔圣人弟子三千只有七十二贤人，纽约人口近千万，这闲人的比例只会更高。有人就是有人瘾，这么大，也不考虑一下总统的事儿还没着落呢。
行也游过了，圣诞树的灯也点了，纽约牵涉人数最多的节日季就开始了。我们还保持着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不想抢购降价的便宜货，够用就得。也许应该盘算的倒是买张圣诞节转天的平价机票，回家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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